Bi the Way．拜坊　—　看見臺灣雙性戀與泛性戀

我的「刪去法」認同
文／陳洛葳


我的認同過程是一個「刪去法」。

小時候我從來不知道認同這回事，因為，情慾或關係只有一種，叫做男生愛女生。所以，當我幼稚園、國小、國中喜歡上男生時，根本不需要思考。問題就出在，當「不正常」的情形發生了，認同，才會是一個問題。高中女校，我愛上同班同學，很認真的談戀愛，也發生性關係。但在那個年代，唯一的一本書叫做《孽子》，唯一的一個同性戀叫做祈家威，學校裡彷彿也只有我們一對，徬徨無助時，無人可說。

很慘的初戀故事。我發誓到大學一定要重新做人，好好談正常的戀愛，再也不要「走上歧途」。結果我參加的第一個社團就是女性主義研究社，而且第一天就被抓去「全女聯」遊行，當天就被問你是T還是P，害我完全搞不清楚怎麼一回事。結果睜開眼睛一看，啊，天啊，那一群各大專院校的女性主義者，竟然全都是拉子！誰知道那年頭的女同志全都窩在女研社呢？結果可想而知，誤上賊船的結果就是，我開始了我的同志認同生涯。

也許是高中愛情太慘澹，以及那個年代當同志太辛苦，在加上強烈女性主義氛圍的薰陶下，我開始深深擁抱了女同志身份。我有了一群親密的女同志朋友、並從中找尋對象、定位自己究竟是TP還是不分。我去看所有拉子電影，蒐集所有和拉子有關的資訊、書籍，甚至，特意打扮的「像」一個拉子，且非常介意別人看不出來我是。

然而，在大一又結束了一段令人心碎的戀情之後，我喜歡上了我的男學伴。我是系上的公關，負責和外系男生辦聯誼。當時一個斯斯文文，長個頗像金城武的男生吸引了我，很快地，我們就在一起了。開學後，我們如同一般情侶手牽手走在校園，那時不知道為什麼，我心裡竟然有點怪怪的感覺，害怕別人的目光。現在想起來，那和同志走在路上害怕被人懷疑的感覺非常相似。原來，我其實很擔心那票拉子姊妹的看法。她們會覺得我背叛了她們嗎？她們會不會覺得我「其實是異性戀」？我是不是再也無法和她們親密地討論那些女性和同志議題呢？

我開始淡出社團活動，消失了整整八個月。有天和男友走在路上，果然被拉子朋友撞見，她們也不來打招呼，消息還是經過好幾手傳回來的：「她完全變了個人耶，怎麼那麼小鳥依人啊，真是看不出來…。」拜託，男友一八幾公分高，走在他旁邊的我當然是「小鳥依人」啊！但這還是有點傷我自尊心。基於某些原因，我們分手了。很快地，我又愛上了當時同校的拉子好友，然後我們在一起直到大學畢業。

當然，我又順理成章地重回女研社，回到全女聯，當一個乖乖的「純」女同志，彷彿一切都沒有發生過。在路上我只看女人，也彷彿像是色盲般地，只能辨識拉子的示愛頻率。我當時非常認同自己的同志身份，而且是非常「政治性地效忠」，想要和女人同一國，和姊妹們站在一起，並且想要選擇一個較邊緣的「戰鬥位置」。但現在，我得說，政治歸政治，情慾歸情慾，我並不因為愛女人，想和女人同一陣線，就杜絕了我也愛男人的事實。而事實上，我後來發現能愛世界上不同性別的人，是一件很美好的事。

五、六年前我交了第二個男友，這段關係觸動了我的思考。

雖然我交往過男友，但有一個可以逃避的藉口是：我和男人沒有過性關係。我並不是說「和兩者都有性關係的，才算是雙性戀」，只是，當時候我給自己一個規避的藉口是：我並不想和男人上床，我對他們沒有性慾，甚至，很重要的是，我根本害怕、討厭男人的身體，覺得男人的身體和性器充滿侵略性。

然而，當然有一部份的我，對於和男人的性仍舊是好奇的。我決定給自己一次嘗試的機會，結果卻是出乎意外地美好。或許是因為，他的特質相當陰柔，他的身體也是很柔軟、纖細、沒有侵略性，因此和他的關係中，我體驗到和男人性愛中「愛」的部分。除了身體的享受之外，我也很驚訝，不僅和女人，原來和男人也可以經由身體感受並傳達雙方濃烈的愛。

從那一刻我知道，我擁有去愛不同性別的能力。雖然是不一樣的品質，不一樣的感受，但都是很美好、很棒的體驗。我也開始反省過去對男人在身體和意識型態上的敵意。

這幾年，我開始統整我這十年來的戀愛經驗，去正視完整的我，我的心、我的身體、我的慾望究竟感受過什麼，渴求過什麼。「我是誰」？我該怎麼稱呼我自己？我能說我是「純拉」嗎？或者，我可以說我是雙性戀嗎？

此刻，我會說，認同對我而言，是一個「刪去法」的過程。從發現我不是純異性戀，到發現我不是純同志，接著到一個開放的可能性。然後，我給這個「可能性」暫時貼上一個名字，叫做「雙性戀」。這是歸納我十年來經驗的結果，但我不確定，下一個十年，我會是什麼樣子？我的身體、我的慾望、我的人生際遇會有什麼不同呢？然而，這就是生命有趣的地方，我永遠開放一個空間，歡迎那些變化與驚喜的到來。

☆ 作者介紹：
陳洛葳（Farida）是社群總召(2007~2009)，自由作家和譯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