＜如果我不是雙性戀＞ 夜西
如果我不是雙性戀（我說，是對所謂的兩個性／別有情慾），
那我會是什麼？
***
也許我會繼續當異性戀，
忽視或壓抑我對男生的侵略欲；
我會當個溫順乖巧內向的女生，
渴望找到比我成熟可靠的男生，
彌補我生在單親家庭的缺憾和不安全感。
是啊，我記得從小到大喜歡的偶像和同學，
傷過心也傷過別人的心，
還感受過那種熱烈暈眩的迷戀感。
但是我的第一次性愛（或者要說明是有penis進入的行為？）
是有點輕率的；
那個人有經驗，也算溫柔，重要的是不認真，
所以我們在天時地利人和之下湊合在一起了。
不太痛，沒有見紅，沒有所謂高潮。
但是洗澡後他會幫我輕輕擦乾身體，
一起睡覺時覺得他的臂彎非常舒適安心。
哦，所以我確實是可以和男人做的──
雖然這跟愛不愛並不一定有關係。
***
如果我不是雙性戀，
也許我會改而一輩子喜歡女生，
有時偏P有時偏T，
或者是不分與不分的戀愛也很好。
“男人嘛，只是青春期前被社會洗腦的膚淺印象，
真正的愛應該從我高中時所謂的手帕交開始～～”
啊，多麼的懵懂無知，
在兩人世界中甜蜜的膩在一起，
直到那個人覺得應該拓展各自的交友圈。
我以為我只是太依賴了，
所以只是小小的感傷失落著。
等我真的獨立振作離開她，一切就會不同了，
所以我只是想把這種捨不得的心情，傳達給重要而獨特的她。
但是，她不懂。
她誤會了，她困惑而防備的豎起了棘刺，
彷彿我要傷害她，
彷彿真正的我是奇怪而陌生，
彷彿我們的過去已經不值一提。
無論過了多久，這種難以形容的哀傷始終沒有真正停止過。
我想這是因為，
她是第一個讓我如此信賴並願意去付出的人；
她索求我；
她走進我的心裡。
後來我遇見了三個相似而吸引我的異性戀女性好友，
但是心中的不信任與受傷感好像只是越亦增加，
找不到心中的答案…
因為，這不是和女生做過愛就能解決的問題。
（可不可以別討論到底是誰進入誰或者只是磨蹭這種問題？）
過去幾年，我從自欺欺人到積極接受自己是雙性戀，
包括第一次對女生的性幻想，
還有參加拉子和雙性戀社團，感受各種女生對我的吸引力──
然後呢？
現在我的焦急不在於想要證明我能喜歡女生（的身體），
也不在於想要真正交個女朋友，
而是，
相似的關係模式又發生在我身上，而我仍不知自己想怎麼做。
人不能一邊付出並依賴著，
同時卻心有防備無法信任，
還得時時感受著對方如何可憐可愛。
所以，無論喜歡什麼性別，
這些都不是”如果我是單性戀”就能解決的問題。
因為我已經不再相信…
我懷疑人和人到底怎麼才能真心。
***
如果我不是雙性戀，
我就不會敢於接受自己S（施虐）的一面，
並感受當男M將自身奉獻於我時，
那種完全掌控並被信賴的感覺多麼美好。
這不是傷害，而是給彼此的一個禮物。
我們只是誠實而認真的面對自己的欲望和需要。
這並不代表我怨恨甚至嫉妒男人，
不代表我對男人有扭曲不正常的欲望或障礙，
也不代表我看過老爸打老媽所以我有受創的心靈，
更不是因為我喜歡女生所以想變T變”man”變男生。
哦，其實我甚至覺得男生和男生（上床）在一起是很美的事。
所以我是什麼東西呢？
其實我只是欠缺安全感，需要＂被一個真正強壯的男人給征服＂嗎？
可是，什麼才叫真正的強壯呢？
如果能真正面對自己幽暗深處的欲望，
去分辨哪些可以實現，哪些只是幻想，
哪些需要辛苦一點去壓抑或尋找抒發…
如果能這樣去探索並了解自己的真實，
那難道不是一種勇敢和堅強嗎？
有時那些令人覺得軟弱甚至羞愧的部分，
也許才是一個人獨特而重要的部分吧。
反正我不是心理學家，
我只知道當我慢慢了解並接受不同階段的自己，
我就慢慢變得完整。
同時我變得比較能夠掌控幽暗甚至負面的部分，
而不被困擾甚至侵占。
***
如果我不是雙性戀，
我就不會傷害自己，也傷害到愛我的人。
罪惡感，
恐懼感，
自厭感，
絕望感。
當初疲憊的我答應與那個人交往，就像抓住浮木一般。
因為他接受我的性向，（雖然他覺得我對女生的感覺不太像戀情）
也因為他有隱性的雙性別傾向。
那時我尚未接觸任何同志資源；
我以為自己註定就是要和他在一起了，
這生已經沒有其他的可能。
然而，
就像雙性戀的”男女通吃”其實可能是”兩面不討好”，
那個人所兼有的男女特質，
有時不但無法令我著迷，甚至令我不知如何應對。
理論上，我知道性別應該是其次，
重要的是去認識人的本質，並去喜歡人的原貌。
可是當他特別想撒嬌時，
我不只得哄著他，還會覺得自己是不是該表現得更”強”一些；
當他想要建議我未來的方向，分享回饋社會的人生觀時，
我覺得他是想主導我，包括想和我像正常人一樣結婚生子
──於是我無法動彈，只是變得更防備。
其實這都是其次，
重要的是我無法愛上他，甚至無法享受他的愛。
我的皮膚排斥他的碰觸，但是我忍耐；
我以為我會一直忍耐下去，如他所願。
因為他不願承認我們有距離，
因為我周圍的朋友都沒發現我的異常，
因為我曾和他分手過所以我不敢再次提分手
──我覺得自己只是因為脆弱就交往，很可恥。
但我原本是想相信他的，
我想相信他會給我”平凡的幸福”。
即使到現在，我發覺自己依然覺得僅是”被喜歡”就是非常值得高興的事。
因為只有他一直努力的來喜歡我了解我追求我，
即使我不懂他到底喜歡我哪裡。
我要說的是，
我覺得自己竟因他說自己有雙性別傾向而心動，很可恥。
可恥的不是我的心動，
而是我其實是想把對女生的渴望移到他身上。
但是這又不是什麼乾坤大挪移…
因為重要的不是身體或心理的性別，而是有沒有愛情。
我是如此糟蹋他的心意，也無法給他帶來幸福。
而我周遭的好友都無知無覺。
即使我說自己情況很糟，很沒自信，
甚至告白說我曾喜歡她們，我覺得自己是雙性戀…
這些都沒有用。
沒人懂，也沒有出口。
那時我覺得已經夠了，即使我突然消失了也沒關係。
因為我已經”告白”過了，
好像已經沒什麼遺憾，也沒有想做的事了。
當生活只是”忍耐”時…
說得快一點，反正我後來逃跑了，
因為那個人半開玩笑的說要是我又分手會害得他很慘，
會讓他想來炸掉我家之類的…
恐懼感很真實，無論待在家或出門都有陰影，
甚至覺得自己是欠他的，罪無可赦。
而且我不敢說出來，因為我覺得自己該為他保守”秘密”…
真奇怪，到後來反而搞不清究竟答應交往的原因，
究竟是因為他說喜歡我，
還是因為他也有不為人知的秘密，所以我覺得能被理解？
也可能是因為我純粹想找浮木，
只是他剛好倒楣遇見我吧。
反正按我那時的狀態，不管是女是男，只要喜歡我都會讓我很開心吧。
因為，老是待在暗戀好友的無線迴圈實在太累了。
（不，可是我其實很開心他願意信任我，
他跨性別的一面曾讓我覺得自己彷彿被救贖了，
彷彿我可以”同時”喜歡女男，甚至扮演兩種角色…）
即使現在我還是無法面對他，
而這已經和性別性向沒有絕對關係。
離開他後，我積極參予拉子社團並參予建立雙性戀社團，
終於找到很多資源和同伴，建立了認同和自信。
但是，
我依然理不清自己的情感，
也還無法找到自己的方向。
無論我是一個人，或是一個雙性戀；
無論是我的人生，或是我的友誼和感情關係。
我覺得自己依然有著某種缺陷。
我渴望被需要，但我不知自己(可以去)需要什麼…
不知如何為自己而活。
***
如果我不是雙性戀，
我就不會如此感到與其他人的痛苦連結。
信佛的老媽不理解我對社團的熱情和使命感，
但我知道這不是什麼大愛，
而是因為我需要一個依歸之處，能夠避風避浪。
如果我能去鼓勵或擁抱人，
那不是因為我已如此成熟，而是因為我也渴望溫暖；
如果我因為誰的文字或話語而感動，
那不是因為我情感細膩豐富，
而是因為我終日孤單囚禁在自己的世界，難得被碰觸到；
如果我能進一步去組織活動和社團，
那不是因為我熱愛交際或想改變世界，
而是因為我想要去相信…
我想相信這一切痛苦都是值得的，
我想將曾有的痛苦都轉成甜美果實，
我想證明所有的情感都是真實的存在…無論是以什麼形式。
我希望，我必須，不斷的去回憶去刻劃去證明，
因為我無法獨自存活，
我無法憑一己之言而證明我所經歷為真，
我無法將我經歷的真實刻入骨血化為永恆。
不是的，其實痛苦都不是痛苦，
而是當（重要的）別人無法理解亦不能認同時，
尤其是連自己也拼命否定甚至自厭時…
那時我的痛苦是蒼白的，
我的身體是透明的，
我分裂的那不正常的一大半，都被我沉到海底…在別的次元裡…
不在人跡可至之處。
所以我在有力氣時書寫自己，也紀錄別人。
讓我們的生命故事都能存留下來，
用我們自己的語言，來說雙性戀／bisexual，或是其他任何名字。
努力相信悲傷可以慢慢化解並減少，
努力相信自己可以成為別人的養分或安慰，
努力相信…只要自己能夠真正向前一步，就能看見柳暗花明。
***
如果我不是雙性戀，
我就不會感受到這樣的美與自由。
游離在性／別界限的內外，
游離在單性戀劃分的兩個世界之內外，
游離在靈魂和身體，愛和慾的界限…
好吧，
有時這些的確讓人有點困擾，
但這也算是種甜蜜的負荷吧…？
反正人不能否定自己而活。
我不是在說雙性戀可以”選擇”自己要過哪種生活，
我是在說這個世界究竟能不能給雙性戀”選擇”的空間並給予尊重。
也許我可以”選擇”和男人在一起，甚至不對他出櫃，
但是我不能”選擇”否認自己的性向，並接受周圍世界對我的否認。
這不是我應該”更堅強自信做自己”的問題，
而是，人不應該獨自忍耐扭曲而錯誤的事情，否則自己也會扭曲掉；
這也不是感情或欲望上的問題，
因為我認同我是雙性戀，不等於我同時需要女和男（的肉體）；
這更不是要探討人類究竟是否要再”發明”一個性向而框限自己，
因為此時是我選擇了”雙性戀”這個名，而不是”雙性戀”在定義我
──我只是選擇了自己，
而這個”我”是隨時在變的，
直到我嚥下最後一口氣的那天，我的故事才能算劃上句點。
***
如果我不是雙性戀，
我就無法和不同性向的女生男生聊不同對象。
也許這確實是辛苦的？
想像自己的女人和男人幹，
想像自己的男人和男人幹，
想像自己的男人和女人幹，
想像自己的女人和女人幹…
愛情就是獨占和嫉妒，
但人永遠無法佔有另一個人。
所以對我而言，
如果不是真心以對，那麼一切就都沒有意義。
所有的秘密，都只是無法信任的證據。
愛就應該愛那個人的全部，
那麼，即使痛苦也會甜蜜吧。
(如果會因了解而分開，那也是越早知道越好。不要讓夢太長…)
但是誠實的代價很大，
所以有時反而”選擇”了用不愛去接近所愛的人。
越親密越疏離，越疏離越親密，安全的曖昧距離。
只有那時我覺得自己變態，
因為我越亦擅於扭曲情感，把面具當真我。
但這是無法後悔的…
***
如果我不是雙性戀…
“人生總是一直重複”，悲觀時我會想到這句話，
彷彿這樣的孤單憂傷永遠不會止息。
但是，如果一定要問如果，
那麼就請先定義性／別吧！
何以愛女人的愛不同於愛男人的愛；
何以愛女人和男人的愛，不同於只愛女人或男人的愛；
何以愛一個人的愛，不同於其他以性別分辨的愛。
也許世界變得太大，會有些恐怖吧…
我永遠記得自我接受的某一天，
我走在十字路口，突然覺得所有的女男人類都重新湧入我眼裡，
全是我可以欲望的潛在對象…
我也永遠記得，
第一次參加雙性戀聚唱時，
大家興沖沖的聊著MV中的某女好可愛某男好帥氣…
我究竟該如何去形容那種雙性戀和單性戀之間，
那看不見的界限呢？
也許只能從這裡開始。
從每個人第一次的閱讀，
從每個人第一次的想像，
從每個人第一次的嘗試，去看見。
這世上沒有如果之事，
因為真實不會改變，活也只能活一遭。
無論我曾嘗試如何傷害自己，
我都無法真正挖除，存在於我記憶中的真實。
無論我在何時何地如何言行舉止如何呼吸…
我都是一個雙性戀。
就如同每個讀者，都會想去愛自己，也去愛自己心愛之人；
都會經歷愛的痛楚，然後拼命的跨越過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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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：夜西
性向認同：雙性戀
作者的話：這篇寫於2009/4/18，只是我的心情書寫，而非創作。如果大家願意繼續分享我的故事，可以到我的部落格來玩：http://yeshi2.pixnet.net/blog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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